11月9日,初冬的陽光時隱時現,濃淡相宜的磨基山色,映襯著江面的水鳥和航船。
“水溫21攝氏度,今天適合探測。”上午9時許,隨著“中漁科505”號科考船出港,2021年長江中華鱘產卵場科考調查在宜昌市漁政碼頭正式啟動。未來的3個月里,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水利部中國科學院水工程生態研究所、中國長江三峽集團公司中華鱘研究所等四家科研機構聯手,將在江底繼續尋找他們心心念念的“黑珍珠”——中華鱘卵。
今年1月,長江流域重點水域全面實施“十年禁漁”。長江江豚在城區江段頻頻現身,刀鱭等多年不見的珍稀魚類回來了,湖泊濕地越冬候鳥逐年增多……長江生物多樣性保護成效明顯,長江大保護一定程度遏制了環境加速惡化的趨勢。
不過,仍有不少長江珍稀旗艦物種境況堪憂,中華鱘正是其中代表。自2017年以來,科研人員已連續4年未在長江里監測到中華鱘自然繁殖。
四大監測手段上陣,只為找到那顆“黑珍珠”
宜昌葛洲壩下游江段,是中華鱘核心自然保護區,也是目前已確認的唯一中華鱘自然繁殖產卵場。
“中華鱘適宜的產卵水溫是21攝氏度至16攝氏度。”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瀕危魚類保護課題組成員楊俊琳說。11月9日8時30分許,楊俊琳和同事將一個魚探儀(聲納)放入水中,并把上端固定在船頭。如果設備運行正常,這個魚探儀將和“中漁科505”號度過整個冬天。
出港后,科考船在江面上沿“之”字型線路曲折航行,當天上午行至葛洲壩下后順江而下進行探測,全天航程大約25公里。
楊俊琳介紹,本次考察主要江段是葛洲壩下至蘆家河淺灘,約80公里。
航行途中,科考船旁不時有大型船舶經過。
楊俊琳說,魚探儀主要為了探明中華鱘的分布區域和密度,“搞清楚哪個地方有中華鱘,有幾條中華鱘,進而為下一步的產卵場調查提供指導。比如在葛洲壩下,9日上午共探測到了兩尾疑似中華鱘親魚信號,那里是中華鱘產卵的適宜水域,水底有很多鵝卵石,中華鱘通常在鵝卵石上產卵。”
中華鱘產卵場調查監測手段主要有四種:食卵魚解剖、江底采卵、水下視頻、聲吶監測。
根據科考計劃,下一步,課題組將根據魚探儀獲得的數據,在相關水域采集部分中華鱘的魚卵和專門食用中華鱘魚卵的食卵魚。食卵魚主要是棲息在長江底層的魚類,每逢中華鱘產卵期,會尾隨中華鱘并吞食魚卵。通過食卵魚解剖所得數據,可以明確中華鱘是否有“自然繁殖”,進而推算出繁殖群體中華鱘的數量。
已連續四年未在長江監測到中華鱘自然繁殖
“形勢已經很嚴峻了。”身為科考團隊的負責人,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研究員、農業農村部淡水生物多樣性保護重點實驗室主任危起偉堅守在宜昌科考現場。他說,作為中華鱘核心保護區,宜昌已經連續4年沒有發現中華鱘自然繁殖。
中華鱘產卵場調查始于1981年,至今已有40年。危起偉也在這里,和中華鱘等珍稀魚類打了37年“交道”。期間的1990年代,他還曾在這里救護過一尾受傷的白鱘,并拍下了一張珍貴的白鱘照片,成為目前僅存的幾張白鱘存照。
“千斤臘子萬斤象。”這是長江漁民自古流傳的一句話。臘子是中華鱘,象就是白鱘。
遺憾的是,危起偉和他的戰友們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留住“長江魚王”白鱘遠去的腳步。“那個時候的科研技術還不成熟,在我們還沒了解白鱘的時候,它已經離我們而去。”2003年,最后一只白鱘消失在人們的視野。2020年1月,白鱘被宣告滅絕。當身為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生存委員會鱘魚專家組成員的危起偉,通過論文將白鱘滅絕的事實公之于眾的時候,世人驚覺“初聞已是永別”。
“我本來是研究白鱘的,但白鱘沒有了。”留住中華鱘成了危起偉最大的使命。
上世紀80年代,隨著葛洲壩的修建,原本要溯江而上到金沙江產卵的中華鱘,只能留在葛洲壩下水域繁育后代。歷史上,中華鱘的繁殖地分布在長江沿線多個地方,其江段范圍有600公里長;現在只有30公里范圍,而且,已知的固定產卵場只在廟嘴以上的不到4公里的范圍。
“三四十年前,每年都有幾千尾成年中華鱘洄游到長江宜昌段繁殖。”危起偉站在科考船頭,言語間透出憂慮:“2003年以后,上游水壩蓄水,破壞了自然水溫變化,而中華鱘親魚性腺發育和產卵對水溫是特別敏感的。在以前,10月1日后水溫就達到21攝氏度,到11月9日的時候,繁殖期基本就結束了。而現在,11月9日還沒開始繁殖,繁殖期已經推遲到11月上旬以后。”
這些原因導致中華鱘數量急速下降。1981年后,監測到的洄游到此的成年中華鱘數量大約每十年下降一半甚至一個數量級。特別是2020年,只監測到了13尾成年中華鱘,且沒有自然繁殖。
危起偉說,2013年以前,雖然中華鱘自然繁殖產卵減少,但每年都會監測到。2013年,首次沒有監測到中華鱘自然產卵。2014年在宜昌沒有監測到中華鱘繁殖,但是2015年春天,在上海長江口監測到中華鱘幼魚,這說明中華鱘2014年在長江有自然繁育活動,但人們不知道繁育地在哪里(后來通過微化學和分子生物學等收到研究發現,該年自然繁殖活動應該仍然在長江清江口以上,可能不是葛洲壩下的這個產卵場)。2015年又沒有發現自然繁殖,2016年冬季科考中,終于在宜昌監測到中華鱘自然繁殖。但好消息并未持續多久。2017年開始,已連續四年未監測到自然繁殖。
專家建議:對中華鱘建立科學的“保種”計劃
“短短幾十年間,白鱘、白鱀豚、鰣魚、鯮魚等在長江存活了成千上萬年的物種都不見了。”危起偉說:“當前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物種滅絕的原因,想辦法保住剩下的瀕危物種。”
目前,長江“十年禁漁”的效果已經顯現,不少久違的魚類歸來。比如“長江三鮮”之一的刀鱭,種群數量都在慢慢上升。今年6月,科研人員在長江嘉魚段調查監測到1尾刀鱭,這是30年來第2次監測到刀鱭上溯到長江湖北段。
“十年禁漁,對大多數長江魚類來說是足夠的,因為它們三四年就性成熟了。但中華鱘性成熟一般需要18年,極個別情況也要14年。”危起偉說,2020年,在宜昌江段只發現十幾尾成年中華鱘,這達不到自然繁育的密度。他認為,能回到葛洲壩下性成熟的野生中華鱘數量達到100尾,可能是可延續自然繁育種群數量閾值,“有100尾以上,雌雄才有相遇的機會進行交配、授精,十幾尾就找不到合適‘對象’,不能自然繁殖,中華鱘自然種群就會最終絕跡。”
就地保護、遷地保護、增殖放流是包括中華鱘在內的長江珍稀旗艦物種保護的主要手段。數十年來,有關部門、科研單位和企業持續發力,2015年,農業農村部出臺《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2030年)》。中華鱘人工繁殖成效明顯,但是,人工保種場地、人工、資金等投入大,保種困難。專家介紹,全國13齡及以上的中華鱘子一代約3000尾,體格嚴重偏小、成熟比例不高,子二代以后畸形率升高,需要不斷補充野生資源。
此外,增殖放流規模效果不佳,遠不能滿足需要。1983年實現葛洲壩下中華鱘自然繁殖以來,累計放流至長江中約700萬尾,其中有50%以上的為剛孵出的中華鱘幼苗,增殖效果有限。危起偉說,一年要放流符合要求的中華鱘數量應達300萬尾,這需要千萬元以上的資金投入。他建議,應制定科學的中華鱘增殖放流和資源修復規范和實施計劃。針對現有保種資源的資源共享與繁育計劃等,還要建立保障機制,解決放流中的經費需求、運行管理問題。
武漢大學水利水電學院水生態研究所所長常劍波建議,設立長江實驗室,進一步整合科研資源,為物種保護提供強大科學支撐。他建議,建立科學的“保種”計劃,以便適時重建它們的野外種群。科學研究已經表明,中華鱘等物種對聲光敏感,目前唯一的中華鱘產卵場離城區過近,一方面要極力控制聲光污染,另一方面可采取措施給中華鱘開辟新的產卵場。
今年10月28日,“農業農村部荊州中華鱘保護基地”在荊州市中華鱘保護中心掛牌。農業農村部長江辦力爭通過3年時間,在荊州建成高規格的中華鱘馴養繁育、野外馴化、增殖放流、科學研究、科普教育、對外交流等六大基地。
對于今年冬天的產卵場科考,危起偉雖心有憂慮,但始終不會放棄尋找。“中華鱘產卵場的葛洲壩下游,目前生活著一群江豚,已成為宜昌的一張名片。我們希望,中華鱘也能成為城市的名片,中華鱘瀕危狀況更嚴峻,希望加強對中華鱘保護的重視和宣傳。”
直到今天,危起偉還惦念著2003年那消失在視野的最后一尾白鱘。他希望,在自己和同事們的手中,留住中華鱘。(作者: 陳凌墨 趙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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